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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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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砂麻利收刀,屋裏的昏暗掩飾了她的小動作。她走近茶幾,這五人的座位也有點講究,AJ和戴克分坐兩張單人沙發,白俊飛就地倚坐AJ那張的扶手,圖圖和游征分坐三人沙發的兩端,中間正對蛋糕的C位顯然留給她。

圖圖欠身拉她落座。甘砂對這種講究的儀式有點遲鈍,盯著火苗發呆片刻。

“吹蠟燭?”她扭頭朝游征確認,那邊點頭後,她俯身一口氣吹滅。

客廳陷入黑暗中,身旁人開口:“許願了?”

“……嗯。”甘砂在心裏匆忙補上,“還挺虔誠的呢。”

“原來今天是你生日,要不是圖圖偷偷摸摸想去買蛋糕,我們都要給你省略了。”

“我沒過生日的習慣……”

“過多幾次就習慣了。”

白俊飛摸黑開燈,吊燈恢覆光亮,蛋糕形狀也清晰展露出來。

沒有花裏胡哨的裝飾,手指餅幹柵欄一樣圍著蛋糕,外圍裱一圈奶油,中間鋪滿香味四溢的芒果,中間點綴一顆草莓。款式簡約,分量十足。

“老克做的,怎樣?這芒果也是他種的呢,就圍墻旁那些。”

甘砂不知怎地坐得比較靠近游征這邊,他略一打開腿,膝蓋就蹭上她的。

甘砂過電般縮了腿,手掌無意識撫摸被觸碰的膝頭,看向戴克的眼神稱得上驚艷,“你連蛋糕也會做啊,太厲害了!”

戴克謙虛一笑,“時間太趕,做不出覆雜的樣式,湊合湊合吧。”

圖圖接茬,道:“很好吃的!我幫忙時候 ‘偷吃’了點蛋糕底,軟軟的,雞蛋味很香呢。”

AJ也舉手發言,說:“雞蛋是我去雞舍撿的。”

白俊飛笑笑,“我也幫忙了,芒果我削的。”

甘砂望向沒發言那位,目標人物受到眾人目光洗禮,有幸災樂禍,有坐等好戲,也有隨大流默默關註。

游征只得說:“好吧,我就插了個蠟燭。”

甘砂邊拔蠟燭邊揶揄:“這蠟燭太少了,謝謝你手下留情。”

“是麽。”游征說,“我覺得應該再拔掉三根。”

甘砂瞪了她一眼,拿過蛋糕刀開始切塊。

第一塊遞給大廚師戴克,“辛苦你了,謝謝。”然後是白俊飛和圖圖。遞給AJ時,他低頭斂眉,雙手接過:“謝謝……姐……”

自從挑破關系後,AJ對這個稱呼情怯起來。以前他一口一個姐,叫得親切響亮,甘砂渾不在意,等他沈默時,才悵然若失,如今也竟然像如獲至寶。

甘砂忽然食指從蛋糕刀上刮了一點奶油,出其不意地點在AJ的鼻尖上。

AJ嚇得腦袋一縮,詫異地想看清自己鼻尖,都快盯成了鬥雞眼。楞頭楞腦的,逗得大家哈哈笑。

AJ一手小心托著蛋糕,一手抽過紙巾把奶油揩去,嘀咕:“你們整天欺負我……”

剛擦幹凈,旁邊一只邪惡的手伸來,又在他臉頰抹上厚重的兩道。

白俊飛兩根罩著奶油帽的手指比出剪刀手,挑釁地張合兩下。

AJ怪叫一聲,跳起來:“你怎麽能、你怎麽能……浪費克叔辛辛苦苦打的奶油……”

戴克聳聳肩,“我無所謂。”

“……”

白俊飛哈哈笑,“你不浪費你吃掉呀。”

“我不理你!”AJ一屁股坐回沙發,低頭對付蛋糕,挖起一大塊送嘴裏,嘴角卻是情不自禁上揚,那兩道奶油也調皮地彎了彎。

甘砂心頭釋然,最後遞給身旁的游征,警告道:“你可別往我臉上抹。”

“我不抹。”游征接過蛋糕,倏地湊到她耳邊悄聲吐出後半句,“抹了我給你吃掉行吧?”

甘砂耳朵燒熱,也分不清溫度來自他的氣息,還是自己的血液。她虎著臉,手背打了下他膝側,“這腿不想要了?”

刀尖帶蜜的威脅似乎讓他很受用,游征笑著挑起一叉子奶油,慢吞吞送進嘴。

AJ倏然欠身跟白俊飛咬耳朵,白俊飛也給他膝側一掌,扭捏又嬌羞道:“討厭。”

——明擺著把甘砂和游征的戲重演一遍。

甘砂:“……”

游征:“……”

連戴克也露出會心的笑。

AJ故作嚴肅,道:“吃蛋糕,吃蛋糕,這蛋糕真好吃,芒果甜吶。”

唯一一直在專心吃的,大概只有圖圖了。

游征讓戴克開一瓶葡萄酒,甘砂多留意一眼,包裝上判斷應該跟昨晚的同一批,當下心情有點覆雜。

她喝了點,口感醇厚,不比上一回喝到的差。她沒有貪杯。後面其他人或打鬧或收拾殘局,甘砂不再摻和,一個人出了屋子。

甘砂走到池塘邊的榕樹下,把吊床當秋千坐上去,兩腳一踮,搖晃起來。

月亮躲進雲層後,夏蟲窸窣中混雜了斷斷續續的蛙鳴,偶爾風過,樹葉發出沙沙低音。

不多時,身後傳來踩碎枯葉的“咯咋”聲,甘砂扭頭,游征已經挪到她身後,推了把她後背。

吊床蕩起來,甘砂繃直雙腿,身體曲成回力鏢的角度,在夜色中上下擺動。

“再高點。”

游征後退,甘砂蕩得有點高,再出手時著力點落在了她腰上。

“哇——”雙腿鏟著夜風的暢快讓她輕呼出聲,甘砂咯咯笑起來。

“夠高了麽?”

“還可以再高點。”

榕樹應該上了年紀,氣生根紮進地裏長成碗口粗的支柱根,應該進行過規劃,樹底下支柱根分布均勻,沒有一樹成林的雜亂無序。吊床的兩頭就系在支柱根。

甘砂往吊床兩端瞄了眼,說:“你這床不會掉吧?”

游征使勁一推,說:“再多個人上去都不會。”

甘砂無聲笑,“今晚謝謝你們了。我本來以為昨晚的事——”

游征打斷她:“兩碼事。給你慶生並不意味著我們忘記失去阿爾法的痛苦,相反,可能是另一種安慰吧,鴨場也好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。”

甘砂足尖劃地,把吊床慢下來。一條腿彎曲擱在吊床上,側身轉向游征。

“我告訴你一個秘密。”

哪怕此時只有他們倆,甘砂還是下意識做了過來的手勢。

游征走近到吊床另一側,洗耳恭聽地略作俯身。甘砂還在醞釀,他玩笑道:“你可別告訴我今天不是你生日。”

“……哈?”她幹笑眨眨眼。

“……真的假的?”

“我也是最近才知道。”甘砂說,“不過哪天不都一樣,我挺開心。”

游征摸著吊床邊緣的繩結,不知在想什麽。

“你覺得什麽情況下會把小孩的生日往後挪三個月?”甘砂說,“不是考你,我自己也想不明白。”

游征定定看著她。

甘砂給他特赦,“什麽假設都可以,我不介意,說出來聽聽。”

“有人喜當爹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游征低聲說:“你讓我直言不諱的。”

甘砂低下頭,看著網眼下面黑魆魆的土地,自嘲道:“確實可能呢。”

她滑下吊床,向前幾步忽然起跳,腿踩蹬支柱根,雙手高舉攀上一根橫出的樹枝,雙腿翻勾其上,松開兩手穩穩倒掛下來。

游征吃了一驚,問:“你幹啥呢?!”

“冷靜冷靜。”上身穿的依舊是兩件套,裏頭白色貼身背心,外面短袖牛仔T恤滑下來,她悄悄背過手把衣擺插進後腰。幸而頭發成髻,沒有散落。

游征擡起吊床從底下穿過,甘砂吊的樹枝較高,垂下來腦袋幾乎和他持平。

“你這身本事跟誰學的?”

“我爸。”甘砂說,倒立又面目模糊的游征看上去像個陌生的巨人,還不如聲音有熟悉感,能給她帶來更多撫慰。她幹脆閉眼,迎接黑暗的簇擁。“我爸是個武術教練,從小把我當男孩子養。”

“難怪……”

“不像女人是吧。”

“我從來沒有認為你不像女人。”他罕見地一本正經說。

“得了吧,當面不承認,背後不知道怎麽編排。”甘砂說,“打我在道上冒頭起,那些臭男人明面叫我聲 ‘姐’,暗裏不知道罵了多少遍 ‘男人婆’。”

游征略一挑下巴,“我證明給你看。”

甘砂好奇睜眼,也就在這一瞬,黑影逼近,明明樹下月色暗淡,男人筆挺的鼻梁、深邃的眼卻忽然立體在眼前,額頭感到一線潮熱。

她腿一軟,忙弓腰而起,扶著樹枝、抽出雙腿跳下。腦子還懵懵懂懂,反射性要揮手過去。

游征立刻後退一步,牙癢癢地笑:“我就知道、你要打我。”

那只手僵在半空,打出不是,放下也不是,不尷不尬的。

游征伺機轉身,往院子方向去,兩根肘拐撐起來,跑得比蜘蛛精還飛快。

“……我不打你。”

游征身形一頓,回首後望。

她的哭笑不得裏溢出異樣甜蜜,化為無法掩飾的莞爾:“我真不打你。”

“要不你禮尚往來一下?”

“……”甘砂又遭拐彎抹角調戲,氣急之下提足追擊,然而走為上策的蜘蛛精已經消失在小門後。

甘砂追到屋裏,也不見游征人影,臥室門緊閉,大概是躲進去了。她扶著樓梯起步柱那顆圓球,輕輕拍兩下,仿佛那是什麽小動物的腦袋,轉身上樓。

三樓圖圖房間亮著燈,但房門緊閉,甘砂回到自己那邊。客房家具只有三樣,衣櫃、床邊桌和床,今早出門前被鋪疊得整整齊齊,床邊桌上東西收進抽屜。於是屋裏出現的微妙變化,甘砂立刻留意到了。

床邊桌上多了一根發簪,鳳凰頭上木紋細膩,絲絲如羽毛游動,古樸而不張揚。甘砂拿起來聞了下,天然的原木香氣,定人心神,可惜不懂什麽木材。

她輕輕握在手裏,想起昨夜為阿爾法刻墓碑的人。

洗了澡,甘砂從陽臺探頭俯視,果然有人在躺椅那占山為王。她把頭發盤起,手指在扶手上點動跳躍下了樓梯,往山大王那晃去。

不知前頭誰在那逗留,躺椅邊擺了一張四腳凳。客廳燈光透過窗戶溢出來,和月光混合一起,照亮空曠的小院。甘砂坐過去,疊起雙腿,腦袋側向遠離游征那邊,發髻朝著他,問:“好看嗎?”

游征慵懶地掀開眼皮,悶哼一聲,“馬馬虎虎。”

甘砂抽開發簪,半幹的長發垂落,她習慣性晃了晃腦袋,青絲柔順,如海藻般靈活擺動。她兩指夾著發簪轉動,看著他笑道:“人馬虎還是東西馬虎?”

游征對上她的眼,甘砂此時的笑稱得上細膩、純粹,可能有一絲小得意,但全然沒有剛才的惡作劇,是種叫他難以抗拒的別樣溫柔。他的笑容裏有認栽的妥協,也有心甘情願的臣服。

“我馬虎。”

甘砂低頭瞧手裏的發簪,輕聲說:“我覺得還行。”

“是麽。”

游征忽然欠身,撿起她搭在膝頭的右手,握緊,拉過搭在兩人中間的扶手上。甘砂楞了楞,看了眼兩人交握的手。她一直覺得自己的手掌比一般女人的大,常年練功也相對粗糙,可被游征的手緊緊包著,奇妙的情愫流過心頭,覺察到他與自己勢均力敵的同時,也生出一絲可以依靠的遐想。

屋裏玄關出忽然傳來人聲,是AJ從客廳出來跟裏頭的白俊飛道晚安。

甘砂還沒反應過來要掙開,AJ往這邊掠了一眼,卻立馬像見鬼一樣,飛也似地咚咚咚跑上樓。

游征高深莫測地笑笑,甘砂後知後覺要掙脫,那邊反倒抓得更緊,索性放棄了。

“你的 ‘三個月’冷靜完畢了?”游征問。

“啊……”甘砂反應過來,“馬馬虎虎吧, ‘三個月’可以藏的秘密很多不是麽,存在很多種可能性……”

“‘三個月’會讓你變成不同的人嗎?”

甘砂微微擡頭。星星幾顆,稀疏綴在深藍的天幕,給夜添上幾分愁人的寂寥。

“可能吧,應該會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。”甘砂苦笑,“起碼我不會是在道上混的 ‘甘一刀’,不會是搶劫未遂的女悍匪。”

游征坐直,輕輕拽了下她的手,“你不認可你正在做的事?”

“並不是……”

甘砂想起她爸爸,章格從小就跟她說,你以後一定會成為像爸爸一樣的人。她做到了一半,她擁有章格那行初級身份,卻無法達到他的層次。不僅如此,反而越混下去,職業軌跡越像另一個人。如果兩個男人的身份調轉過來,那人應該一開頭就不允許她重走他的老路。

甘砂擠出一個笑,“但是,我雖然是 ‘甘一刀’,也沒真一刀把人命根子切了;我雖然是女悍匪,拿不到贖金我也沒把你撕票。比身份更能約束人的是人的內心,不對麽?”

“嗯……”游征平平應了聲,眼中寒光閃過,攥緊她的手,“‘比身份更能約束人的是人的內心’,你這話從哪聽來的,挺有意思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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